1949年底的“两航起义”：12架客机如何投奔大陆

hnyt

核心提示：12架起义飞机在缺乏地面导航和气象保障的困难条件下，冒着可能遭到国民党空军袭击的危险，经8小时长途航行全部安全飞回大陆，其中搭载着两航总经理刘敬宜、陈卓林和吕明等人的空中行宫号飞机降落在北京西郊机场，受到了李克农、刘亚楼、王秉璋、罗青长等人的欢迎。

hnyt

凤凰卫视3月20日《中国记忆》，以下为文字实录：

马鼎盛：1949年11月9日清晨6点，在香港启德机场有12架飞机腾空而起，在脱离香港机场塔台的控制范围后，立即调整航向，沿着长沙、汉口、郑州方向，向解放军控制的北方飞去。在中国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的航班表上，这12架飞机应该飞往台北、重庆、柳州等国民党统治区，蒋介石可不知道“集体失踪”的12架飞机竟然是震惊中外的“两航起义”。当年两航起义的领导者、组织者和知情者越来越少，那么这一重大事件是如何筹划，如何秘密实施，实施过程中又遇到了哪些困难和波折呢？我们要请陈耀寰和秦永棠两位老先生，来讲述两航起义的秘密。

解说：陈耀寰，原中国航空公司气象员，1945年他因工作关系调往台湾，1948年他在台湾加入地下党组织，秘密开展工作，1949年7月，陈耀寰发现他很难再在台湾立足。

陈耀寰：为什么处境很困难呢？就是国民党的特务到我家附近，在那里反正盯梢吧，组织上也发现我认识的一个老同学叫罗卓才，在这个基隆被捕了，他是我介绍重新入党的。所以他，组织上知道我的情况困难，就是叫我准备撤退，我就一切工作，把我的行李都准备好，收拾好，一个一个箱子，托这个飞行员带到香港去。

解说：陈耀寰带着夫人和孩子匆匆离开台湾到达香港，就在陈耀寰等候船只准备转赴上海期间，他联系上了中国航空公司的飞行报务员陆元斌，陆元斌是1938年入党的老党员，长期在中航开展地下工作。

陈耀寰：那么我去看望他，他就说你来得正好，现在要做策反飞行员，中央那时候跟他布置的是布置到香港，香港呢要策动5架，6架飞机，6架飞机，想办法让他起义，那个吧还不是两航（全盘）起义，是个别飞机的起义，那么叫我参加。

解说：早在1949年6月，中共中央就已经作出了策动两航起义的决定，并将此事交由中共中央社会部部长李克农负责，由时任周恩来办公室副主任的罗青长具体办理。任务转达到香港，香港地下党组织立即行动起来，中航飞行员陆元斌的任务就是策动两航飞行员架机起义。恰巧此时陈耀寰来到香港，而他和飞行员的关系比较熟络，陆元斌便邀请陈耀寰参与这项任务。

陈耀寰：我是到飞行员家里取我托他带到香港的行李，然后就打听，打听哪些人啊，怨气比较大，就是说在中航当副驾驶当了多少多少年，这个美国人在压制着他，不让他提升正驾驶。这些人都向我发牢骚啊，什么不满意啊，那么我们根据平常跟他接触的情况，就找到一个叫姓李的，叫李福遇，李培槐，李培槐是广东人，他是过去驾驶技术不错的。但是没有提拔他，他有意见，做工作就去找到他家里，一找谈了几次，他就答应了。

解说：就在陆元斌、陈耀寰成功策动飞行员李培槐、李福遇等人驾机起义之时，情况却发生了变化，1949年7月，中共中央军委为尽发动两航起义，派遣中共中央华东局社会部吕明偕留在大陆的央航副总经理查夷平，前往香港开展策动工作。

8月24日，吕明、查夷平到达香港，9月初，吕明、查夷平和朱汉明、何凤元、陆元斌、陈耀寰组成两航起义工作核心小组，吕明向陆元斌、陈耀寰等人传达了中央军委关于策动两航起义的最新指示。

陈耀寰：9月1号吕明来找我，就是讲起周总理有什么交代，要搞两航的全盘起义，而不是一架一架飞机起义，一架一架飞机太麻烦，而且也引起国民党的注意，就是说打草惊蛇了，最好要停掉了。

马鼎盛：节节败退的蒋介石妄图依托西南伺机反扑，由于陆路交通中断，空中运输成为国民党支撑战局的生命线，急需“两航”来运兵、运弹药。地下党有人不知起义的大局，就策动飞行员李福遇，1949年8月25日单独驾机，从广州飞到北京起义，那正是吕明到香港的第二天，此事让央航总经理陈卓林又误会又气愤。根据中央军委和周恩来对策动两航起义的最新指示，陈耀寰必须尽快调整工作内容，从策动飞行员单机起义，反过来动员他们劝他们要接受两航全盘起义的计划。

hnyt

解说：20世纪40年代，中国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是亚洲乃至远东地区排名靠前的航空公司，拥有较强的实力，1948年底，随着国民党政权在军事上的节节溃败，两航南迁香港之后，不得不惨淡经营。

秦永棠（中国航空公司飞行员机长）：国内航班惨了那时候，这个地方解放了，就没有了，第二天又没有了，而且很多地方都是我末了一班飞机，广州末了一班飞机我飞，汕头末了一班飞机都是我去飞的，就是这样。

记者：就是飞完这一班，这个航线就没了。

秦永棠：就没有了，机场解放了，怎么飞啊，好了，到后来航线是些什么地方呢，我们心里头只有桂林、柳州、重庆、昆明、贵阳。这几个地方，其他地方没有了，要么海南岛，海南岛航线刚开始，那航线越来越少了，那么好了，我们这个炒鱿鱼了要，那自己不考虑自己前途了嘛。

马鼎盛：1949年初，蒋介石为了使央航迁往昆明，拨巨款作为搬迁费，为了促使中航迁往台湾，老蒋对刘敬宜竭力拉拢，命令他准备撤离上海，在这关键时刻，刘敬宜作出重要决定，中航决不能去台湾。他说作为我个人可以去台湾，也可以留香港，但是中国航空公司决不能去台湾，那是跳火坑，因为在台湾那孤岛上，中航业务很难展开。

1949年5月，刘敬宜离开上海赴香港，之前写下手令我在公司留存上海之飞机及各种设备，均应妥善保管，并清点造册，将来移交给新政权，刘敬宜的爱国行动，使陈毅和周恩来决心策动两航起义，一场空前的秘密行动蓄势待发。

解说：刘敬宜的信笺最终被转交到上海军管会空军部长蒋天然手里，蒋天然立即意识到刘敬宜与其他国民党企业负责人不同，似乎对中共新政权没有敌意，说服他率中航起义是很有可能的。蒋天然将情况向上海市军管会陈毅主任、粟裕副主任汇报，陈毅、粟裕同意制定争取两航起义的具体计划，上报中央，不久争取两航工作的方案得到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的批准。而两航搬迁到香港后，在蒋介石政府正处于风雨飘摇的溃败前夜，两航也正面临着更为严峻复杂的形势，简单地说就是大陆不能回，台湾不可去，在港受排挤。

陈耀寰：那么多人，差不多四千人，要吃饭，在香港这些工资水平一般的比较高，所以这个两公司把那些职工的工资就往下减，往下减嘛职工当然都不愿意了。这个公司里很困难的，香港要逼它，因为两个公司搬到香港以后，跟英国的三个航空公司竞争得很厉害，而这个两航公司所占香港的营业额又很大，所以就是它要征收这个中航公司在香港机场，叫启德机场的一个维修飞机的房子什么这些。

解说：业务萎缩，航线骤减，又加上港英当局的压制，国民党政权的催逼迁台，两航内忧外困，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两航员工人心浮动，就在秦永棠考虑自己的飞行前途之际，1949年8、9月间，中航的飞行报务员陆元斌找到了他。

秦永棠：那时不是广州还没解放，快要解放了，就是广州，汕头已经解放了好像，他就跟我来讲了，秦永棠，现在航线越来越少，我说是啊，台湾，要搬台湾，国民党要搬台湾，我知道这个事情，结果我讲台湾我是，每个人都不愿意去。

记者：为什么？

秦永棠：死胡同，你去了出不来了，香港这个地方，英国殖民地还自由一点，你到了台湾去，他不给你出来，你不死路一条，所以大家都不愿意，美国人也不愿意去。

解说：秦永棠回忆说，早在中学时代家住上海的他亲眼目睹了日寇的飞机与中国军队交战的情景，就立志报考空军为国效力，空军没有当上，秦永棠却进了中航，最终成为两航为数不多的中国籍机长之一，飞行事业成为秦永棠最难割舍的至爱。

秦永棠：我这个主要想回来的话，主要我母亲那时在上海，解放在上海，过去在国民党的时候，听到的共产党的谣言，都是讲共产党共夫共妻，什么都乱来，我们也没看到过，这道听途说。结果后来上海解放了，妈妈找人带信来了，哎呀，共产党解放，都不到家里去的，都睡在马路上面，老百姓给他吃的东西，他都不吃，那时候思想有个转变了。

陈耀寰：两航的人在江浙一带人比较多一些，有的人就想回上海去，那心里也很复杂，对共产党没有多少认识，说报纸上讲共产党怎么好，他也没经历过，后来上海解放以后，上海的职工写信到香港，都说共产党还是好的，什么怎么的。

秦永棠：我也想了，哎呀，我想反正民航这么大个国家总归要民航的，而且我是搞飞行的，回去也可以呀。

解说：秦永棠和陆元斌相识多年，彼此十分熟悉，但他并不知道陆元斌是中共地下党员，秦永棠记得陆元斌当时明着问他，飞到北京去怎么样。

秦永棠：我很简单，我这个人想法，没有这么多考虑，我讲有中国的机长50%回去的，跟着大家一道，我回去，你叫我一个人，那我要重新考虑，我就这样答复他，他就跟我讲了，至少有50%都要回去，那我参加，你告诉我好了。

解说：1949年9月底，中共地下党在中航的各主要部门，空勤人员、港九民航工会中，都争取到了支持起义工作的骨干，起义酝酿已渐成形。在飞行员李福遇单机起义之后，央航总经理陈卓林曾经大为光火，但经吕明等人做工作，最终化解了一场风波。然而对两航上层的争取，却还没有最终落实，中航总经理刘敬宜对起义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明。

陈耀寰：当时上层的工作，陈卓林那边还是比较，比较好做，刘敬宜这个地方比较难一些，因为刘敬宜这个人经历也比较丰富，他在美国待的时间很长，跟美国人的关系也比较深，作为他呢，对共产党当然也没有什么了解，但是他总是想办法好像要自己研究，搞起来。最后是通过何凤元做工作，和那些中层干部，都是中航公司的骨干，大家先签了名，请，请，请这个刘敬宜吃饭，跟他讲，最后跟他摊牌就是说，你不起义，我们也要走，要起义，希望你带领我们起义，直到他临走前的两三天才定下来。

马鼎盛：经过两个多月卓有成效的工作，两航从上到下参加北飞行动的起义队伍基本形成，起义核心小组决定，在1949年11月9日，组织一次有20架飞机参加的北飞行动，中航和央航各飞10架，打响两航起义的第一炮，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央航只派出两个机组起义。1949年的香港是国民党特务的老巢，要在虎口拔牙，牵涉人员众多，技术复杂，又不能走漏风声，这第一炮能不能打响，实难预测。

hnyt

马鼎盛：1949年11月5日，两航起义行动指挥部成立，起义工作核心小组负责人吕明、成员查夷平，搬进了九龙半岛酒店，坐镇指挥，11月8日起义行动就绪，进入了倒计时，对于所有参与弃暗投明的人员，是最最紧张的一天。
解说：就在起义工作核心小组紧锣密鼓策划北飞行动之时，已经决心起义的秦永棠却在中越边境执行任务，他急切地盼望着召他回港的电报，却始终没有等到，11月8日，心急如焚的秦永棠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自行决定架机飞回香港。
秦永棠：明天要走了，那我怎么办啊，赶快，我想好了，明天走，北方下雪天，冷天，衣服都没有，香港热得要命，马上起来到香港去买羊毛衫，羊毛衫总要买一套吧，到北方。买了十条香烟，那时还抽烟，买了美国烟，最主要买了一副扑克牌，新式的扑克牌，塑料的，刚出来，我们喜欢打桥牌嘛，那时几个飞行员没有飞行（任务）打桥牌，买了这三样东西回来，7点钟叫我去开会去。
解说：11月8日晚9时，起义的前一天晚上，秦永棠参加了中航北飞人员准备会议，会上主要传达了北飞行动的具体时间和北飞机组的航线安排，北飞机群一共12架飞机，其中11架飞机由中航陈达礼领队飞往天津，另一架飞机由央航潘国定等人驾驶，直飞北京。
陈耀寰：那时候也担心国民党的特务，把这个情报捅到台湾去，台湾飞机起来拦截。
秦永棠：最主要航线问题，几个负责人都是空军来的，他们考虑，哎呀，这个拦截起来怎么办，我讲，哎呀，我也不参加了，我给他讲了，何凤元主要干什么，发钱，他说2000块钱，机长、副驾驶都是一样，他说安家费。发了钱以后，他们讨论没完没了，唉，我就同何凤元讲了，到他面前讲，我讲不行，我出差两个礼拜，我说今天晚上老婆都不知道，家里好多事情呢。我告诉我的副驾驶，我讲你回来告诉我，明天决定怎么飞航线，报务员，霍斌臣，我就跟他讲，我们要联系麻烦，要同北京联系，要同香港我们原来公司联系，要两套，这个频率不一样，我讲你要知道，而且飞机同飞机的频率，你告诉我这三样事情，我讲要飞，就不要怕死，要怕死就不要飞。
解说：11月8日这天，起义外勤骨干完成了留港飞机的技术停飞，并在驾驶舱内挂上“不得试车”的红牌，值勤员工连夜将成套成箱的备件器材，汽油、轮胎等伪装成货物装上飞机。
11月8日晚，陈耀寰没有参加北飞人员准备会议，但这一晚，他也一直处于紧张忙碌之中，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陈耀寰：你说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的，我们，我同住的那个飞行员，也是驾驶机的机长，叫张镒，他是贵州人，跟我老伴是同乡，那么起义的前一天，他去开会回来，就在客厅里面，要画地图，那个桌子没那么大，就铺在地下画，那么我们就帮他忙，给他递尺子啊，就他画，画地图。他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其实那时候我是领导小组的成员，他甚至不一定知道我是共产党员。这个地图画好了，我叫我的夫人，送两条香烟给那个人，那这下我估计他是知道了。
解说：画完飞行地图已是深夜，正当陈耀寰紧张等待天亮之时，他却遭遇了一个意外的插曲。
陈耀寰：早上4点钟，我的老伴说是要生孩子了，我们那时候也没有电话，到隔壁的医生家里借了一个电话，叫了一个出租车，就把我，我就先把我的老伴，送到那个留产所，就是11月9号早上，送去了以后，我就赶到机场去。
解说：11月9日，根据事先得到的气象预报，大陆多数省份是多云天气，这对实施北飞行动来说是难得的好天气，便于飞机在云层里隐蔽飞行，清晨5点左右，陈耀寰和秦永棠分别赶往机场。
陈耀寰：那么他们前一天，跟机航组的人安排，哪架飞机飞哪里哪里，那个都是假的，后来这个起义这个飞机是真的，那么到夜里面就通知他，说是你那架飞机临时出毛病，飞不了，你不要去了，就是让我们的人去顶他了。把那些，甚至把客人，要坐这架飞机走的，说飞机不飞了，那个工作很，很细致的，就是狸猫换太子了。
秦永棠：又怕当时有的人万一他是国民党里面的人，有几个，有几个，也防着他，叫他不要上班，早上班变成下午班，对不对？这个东西很难的，很复杂。
解说：1949年11月9日清晨，北飞机组人员打着手电找到各自的飞机，登机准备行动，秦永棠驾驶的是第5架飞机，正当他将飞机滑进跑道的时候，他前面的飞机却出了一点状况。
秦永棠：我第五架要进去的时候，塔台跟我讲你等一下，他说前面一架飞机回来了，杨积的飞机门开了，没关好，门开了飞机不能飞了，要回来。等它落地，你说那时候急不急呀，万一知道了不能走，麻烦了，脑袋没有了，你说对不对？走了倒没事。
解说：秦永棠回忆说，原来前面的一架飞机在起飞之后才发现舱门没有关好，返回地面关好舱门才又重新出发，一场虚惊之后，秦永棠熟练地驾机起飞，一路向北飞去，此时留在机场的陈耀寰看着一架架飞机远去，满心高兴，又有不安。
陈耀寰：6点钟飞差不多飞完了，我马上就回到妇产，妇产的地方，知道孩子都平安，老婆也平安，我又转回到飞机场，去布置什么警卫啊，什么这些事，那时候也就跟陆元斌联系了，到陆元斌那里看，到十二点钟，我们收着飞机到了。
解说：12架起义飞机在缺乏地面导航和气象保障的困难条件下，冒着可能遭到国民党空军袭击的危险，经8小时长途航行全部安全飞回大陆，其中搭载着两航总经理刘敬宜、陈卓林和吕明等人的空中行宫号飞机降落在北京西郊机场，受到了李克农、刘亚楼、王秉璋、罗青长等人的欢迎。
马鼎盛：北飞行动当天，两航在香港2000多名员工通电起义，《人民日报》、新华社和香港《大公报》等纷纷报道两航起义，号外迅速传遍海内外。11月12日，毛泽东电贺刘敬宜、陈卓林和两航员工，赞扬他们投入人民祖国怀抱是有重大意义的爱国举动，15日周恩来在两航起义宴会说，这是具有无限前途的中国人民民航事业的起点。